全春香
一直以来,那些在家乡有房有地或是有至亲的人们,都是我的羡慕对象。每当有闲时,我就心痒痒的,想去乡下走一遭,最好是能住上一些时日。可是,想归想,心下却很是茫然,因为竟是无处可去……
我的家乡原该是在衡南茅市的一个小山村里,那是我出生的地方。
记得我们的小村庄,后面依着山,房屋一栋挨一栋,三面围合,中间是块大禾坪,禾坪前方便是丘丘田地,边上还有两个大池塘。
记得小时,春天到来,我家屋后的梨花开了,屋侧窗外山坡上的桃花也开了,那老旧的房屋便时常掩映在花下。
到了夏天,父亲就会请假回来双抢,这是我最期待的。父亲一回来,会给我带好看的本子好看的橡皮好看的文具盒,还有一把把散发清香的中华铅笔。父亲回来,还会带我去村前的池塘洗澡玩水,可惜我怎么都学不会游泳。记得那时,他还带回过一个小收音机,握在手里,拉长了细细的天线,蹲在村口听,吸引了全村的大孩子小朋友,还有男人们。
秋天到了,印象最深的,是家家户户的屋角边,都堆着拳头大的红薯。小孩子嘴馋了,随便拿起一个便啃。运气好的,会吃到暗含浅紫色的薯肉,感觉会特别香甜些。天气好时,大人们便开始晒薯片,一片一片,大都方方正正,像手帕样大小,村前村后到处都是。讲究些的人家,会在上面撒些小芝麻,按今天的话来说,会更营养些。薯片晒干后,姆妈们还会切成正方形三角形的小块块,油炸后,嚼起来会更香脆,还有嚼劲。小孩子们想吃了,就抓一把放袋里,走到哪,吃到哪。
到了冬天,天气很冷,姆妈煮饭时,我们喜欢窝在火塘边。如果是晚上,火塘边红红的火苗映得人脸颊上都红亮亮的,有柴木爆出的小火星在空中飞舞,瞬间便隐匿在了黑暗中。如果是白天,记得那时有木做的镂空小方凳,方凳下面安一个小瓦钵,姆妈会给我们夹放些小木炭在里边。坐在小木凳上,小屁股被烤得暖融融的。要是脚冷了,就坐在高凳上,脱下棉鞋,把脚放在小方凳上,暖和了,又穿上鞋,出去疯去了。还记得,如果遇上了暖阳天,姆妈们就赶紧在堆积的红砖旁摆上木澡盆,叫唤各家的小娃娃们在太阳底下洗个澡。最欢腾的是过年,每年的正月初一,家家户户都会把自家的饭桌搬到大禾坪上,把自家热乎乎最好的饭菜端上桌,然后全村老老少少一起吃饭一起喝酒一起说着祝福恭喜的话。穿着新衣服的小孩子早早吃完了饭菜,就聚在村口谁家的石磨边,用扑克牌打“捡狗屎”。
大约二十年前,我曾跟着父亲回了趟家乡,感觉很冷清。那时,爷爷奶奶早已不在人世,我相熟的叔伯婶婶,还有童年的小伙伴,基本上都已南下广东打工,只记得已经走不动躺在椅上的堂伯,用松枝般的手颤巍巍地摸了摸我的头,流着老泪说,好,咱家族这一代终于有后人开先例考上了学堂,却没想到是你个妹子啊。
大约又是几年后,在姐夫家里,偶遇了童年的玩伴小刚。那已经完全是一张陌生的脸,个子也比从前高许多。我们打了招呼后,就再没说过一句话,因为不知说什么,加之他腼腆,我也很羞赧。
就前些日子,姐姐问,你回老家去吗?我说,我想回去,可是如今的家乡,早已不是我记忆中的家乡。我们的父母常年远在他乡,我们的房屋已近坍塌,我们的亲人大都已不在,我们的伙伴已四散各方彼此生疏。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失去了故乡没有依托的人。听我这么感慨,我家小米爸爸说,走,我带你去我老家。
暑假中的一天,小米爸爸果真带我去了他的家乡。一路上,他不厌其烦地跟我说,哪儿哪儿是个什么村庄,哪儿哪儿从前是一条什么水沟,他以前就沿着这沟渠上学。他说,他小时候,因为在河里捞丝草,差点被放闸的水冲走,幸好挣扎中抓住了靠岸的枯树枝才捡上一条命。他说,他家塘口曾有一棵大桂花树,被人用两万块钱从村里买走了。他还说,他家对面田垄上,有他老爷爷曾种下的一棵粗壮的老枇杷树……是的,就是这棵老枇杷树,我觊觎很久了。我想象着,我在树下仰着脖子伸长手臂指指点点,他用长竹竿打着枇杷,小米在树底下提着小袋猫腰捡着,一次一次发出惊喜的欢叫。
等我们到了小米爸爸老家时,太阳已升到头顶,卖力地喷着火球。我们从村下的马路上一路走过去,村子里一派寂静,只听到蝉在聒噪鸟在欢鸣。走到他家曾经的老房子边,终于看到一个中年妇人穿着短睡裙在门口的阶沿上晒花生。小米爸爸问她:今年湾里谁家有自榨的菜油卖没?她依然干着她手中的活,眼睛看着地上的花生说,没有。我低声问小米爸爸,你认识她吗?小米爸爸说,妇人是他堂伯的媳妇,可能是他们一家子出去了很多年,回来得少,不认识他了吧。太阳很大,我赶紧撑起伞,向枇杷树跑去。一看,枇杷树上早就看不到一颗果子,只剩下稀稀拉拉的一些叶。小米爸爸囧了,说这树可能没人管被干得挂不了果,要么是早结好了果子落了吧。好吧,总之,是没有吧。然后,我们在人家阶沿的树荫下站了一会儿,悄悄摘了两个未成熟的小臭皮柑,就打道回府了。
李清照在《菩萨蛮》中写:“故乡何处是,忘了除非醉。”我说:何处是吾乡?醒后空追忆。好在,我们在乡下还置了一块地,过去了许多年,一直不舍得卖。是的,我们想着:退休以后可以起个三层小楼,屋前种花,屋后养鸭,楼上搭设一个大露台,晒被歇凉。平日里,每当东方露白,扛着锄头去种菜;每当日暮时分,牵着小孙孙去河畔散步:在夕阳的余晖中,我们用手指着那几座青葱的山那一条粼粼的河那一片温润的田地,告诉他——这就是我们的家乡,我们的根就在这里……
来源:衡阳晚报
作者:全春香
编辑:张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