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清晨,顶着寒风在包子铺买馒头,要了杯豆浆。刚要走,晨练大爷的收音机里便飘出欢乐的新年热歌。
透过氤氲的蒸汽,听着熟悉的年歌,记忆里的画面再次浮现:小小身影,跟父母屁股后面偷吃年味,炒花生、蒸粉皮、熬米豆腐、炸素螃蟹、煮糯米灶糖、抖白玉糍粑……还有,那一碗豆腐脑。
做豆腐,腊月二十五六左右。用的黄豆,秋收豆子时早早备下的。当初沐浴同一片阳光的果实,并非粒粒走到桶里。它们在母亲手里,已经千挑万选。无数个夜晚,风停了、雨息了、树静了,鸟儿回巢,小狗在堂屋打盹,娃娃们都睡了,母亲还埋在昏暗灯光下,一颗一颗地细细分拣……
为尽早开工收工,做豆腐的前天下午,母亲劈好兜脑根,纱布、荷叶缸、大铁锅、豆腐屉子等一一擦洗净。一双长满老茧和冻疮的手,在冰冷的池水里皲裂不堪,鲜血直往外渗。母亲习以为常,抹一把草木灰,涂裂口处,继续擦洗。用她的话说,没事没事,庄稼人干活,这算什么!
翌日,天刚蒙蒙亮,瘦弱的母亲担上百把斤豆子,拐过蜿蜒小路,去村头石磨房,一圈圈把豆子磨成浆。不一会儿,母亲浑身湿透,掌上的老茧再次翻红,她取下头巾,擦了擦汗,接着推磨。担浆回来,热浆。我给灶膛加了些细枝桠,少顷,灶屋红亮起来。浓郁的豆香瞬间氤氲灶屋,顺着木窗棱和石瓦缝窜出屋外……弟弟揉揉惺忪睡眼,跑到灶边等美食。
母亲在灶梁吊了个纱布袋,正下方置荷叶缸,将锅里的豆浆舀进袋里滤浆。乳白的热豆浆滤入缸内,牛奶般醇亮。压浆过后,纱袋里剩的豆腐渣,被揉成一个个圆团子,排放在铺满稻草的簸箕里,晒干后做豆渣饼。母亲接着制石膏卤,略黄的石膏块微火慢煨,等面黄部分变成乳白似霜花时,用柴刀把外层石膏屑刮在大簸箕里,找个空啤酒瓶来来回回反复碾压,再用细筛选微,筛出石膏卤备用。
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。母亲搅匀溶在清水里的石膏卤,边摇晃边倒进浆缸,用一根长木棍轻轻搅动,慢慢地,玉液琼汁般的豆浆,产生大片絮状物并渐渐凝固,如被岁月轻抚过的生命,由青涩至恬美,由奔放到深静。豆腐脑“应运而生”。
我们兴奋得直咽口水,母亲看出我们的小心思,舀出两碗,让我和弟弟趁热给奶奶、外婆送去。又补上一句:“你俩的待会放桌上。明年多种点黄豆,到时给老人家多送点豆腐脑,也让你们各吃上一海碗。”母亲做的豆腐脑,珍珠般嫩白。我们一小勺一小勺地轻舀,似白玉裁片,放进嘴里,甜蜜倏尔化开。母亲加了点砂糖!淡中透甜,柔嫩丝滑。
我们解了馋,母亲却忙得连口水都没喝,在自己做的方木箱里垫好棉布,把缸里豆腐脑舀进箱内,盖箱盖,压石板。约摸一刻钟,汁水淅淅沥沥渗出,豆腐制成。
当晚,灶膛依旧红旺,油锅周围伸出一圈贪吃的火舌。母亲边炸油豆腐边讲故事:西汉淮南王刘安造炉炼丹时,用山泉水磨制豆汁,培育丹苗,最后丹没炼成,豆汁与盐卤反倒化合成一片芳香诱人、白白嫩嫩如脑汁一样的东西。当地胆大的农夫尝了一小块,没想到竟美味可口,满齿留香。后来,人们叫它“豆腐脑”。“豆腐”与“头富”谐音,过年多吃豆腐,寓意多富多贵,领头致富。
听着听着,我们在油豆腐的馨香里吧唧入睡。不知鸡叫了几遍,灶房的油灯才熄灭。
工作后,回家次数渐少,做豆腐场面难再亲见,但老家的豆腐脑倒能喝上几回。那是母亲厚着脸皮,托村人捎来的,保温盒外裹毛巾,内装温热的豆腐脑。
来源:衡南县融媒体中心
作者:阳月玲
编辑:胡君